【锤基】All leads to you


那年Thor五岁。

像任何一个下午一样,他把自己埋在一堆塑胶玩具里,坐在正对门的地毯上静静地等。一直到傍晚,被建筑遮掩的地平线开始泛紫,不一会最后一丝阳光就被抽走了,人造光慢慢把夜幕染成脏兮兮的橙红色,但还没有人回来。

到了半夜他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,有人在摇晃他。身材臃肿的邻居主妇大声用手帕擤着鼻涕,眼圈发红,颤巍巍张开没抹唇膏的嘴,“起来,Thor,”她说,“我有事要告诉你。”

他的父母再也没法回来了。

来参加葬礼的人因为雨天而更加少。他被套上紧绷的衬衣和领结,旁边戴着黑色小帽子的老妇人一直用手扶着他,仿佛害怕他倒下去——而那两具杉木棺材只让他觉得困惑。墓园的石板边缘冒出一丛丛的苔藓,雨水浸透了衣服,起着皱粘在他身上。人陆陆续续散去了,弓着腰往台阶上爬,像是一群被淋湿的黑咬鹃。

最后他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墓碑,崭新的边缘发白,那上面刻着他的姓。

他记不清之后几天被塞到了哪里,打领带的人在他的家里进进出出,所有东西被盖上了白布。他换了好几个地方,然后一个冒着酒气的男人领走了他。

Brewster先生有一个还没学步的孩子,但婴儿车的用途只限于运送大箱龙舌兰。这家的太太瘦得像一只秃鹫,骨节凸起的手指上涂着红色指甲油,在跟丈夫争吵的时候脖子的血管像是要爆裂开来。他没能待很久,一个傍晚,大概明尼苏达所有的酒瓶都被摔破了,小婴儿窝在沙发上尖叫。Brewster先生对着手机骂出一串脏话,对面扔过来一只花瓶——砸偏了,碎片穿过客厅落上他的额头。

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,医院白森森的墙壁沉默着倒向他。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,露出一头微卷的黑发。

他看上去就像个学生,比Thor大不了多少。球鞋刷得发白,再上面是一条有点旧的牛仔裤——他甚至背着单肩包,几缕头发搭在前额。他看了Thor一眼,很快转开眼睛,脚尖不自然地点着地。“你和我一起回去,”他对着墙角说,“那个婊子养的不会再来了。”

Thor就又被带走了。

出乎意料地,年轻学生的住处并不逼仄,郊外一栋红顶的房子。他们从市区及膝深的积水里挤上车,回来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。对方抽出一条毛巾,胡乱擦着Thor的头发。做完这个他站起身,拎来几件衣服。皱着眉头把Thor带去洗澡,在把他安顿好后轻轻关上了门。

Thor缩在热水中,浴室里布满了安静的蒸汽,温柔地灌进他的身体里。几天来他第一次想要哭泣。

他哭的声音太大了,这让他什么也没有听见。所以一只手放到他的头上时立刻被拍掉。他抬起头,模糊的视线里一双绿眼睛望向他。

对方恼火地咬牙,依旧移开了眼睛,手指无措地扒着浴缸。最后他迟疑着伸出胳膊,手掌扣上Thor的后脑勺,有些僵硬地抱住了他的头。

“loki,”在他抽噎的间隙对方这样说,眼睛对着空气,“那是我的名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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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多年后loki会想起那一天,晚上他的门被吱呀推开,那个孩子攥着衣服走进来,蹑手蹑脚爬上了床,鼻子不规律地抽动着。Loki叹了口气,转过身替他掖好被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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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Thor有点怪。

他不是那种怪胎,没有一个女孩会赞同这个。从前他和别人没多大区别,但是现在其他人开始做爱飙车抽大麻,而他只会守着每晚十点的门禁乖乖回家。他只是有那么一点怪而已,起先人们这样觉得,直到他们意识到Thor会拒绝任何推迟他回家时间的邀约。

Thor也觉得自己有点怪。

从前让他畏惧的黑夜已经不能困扰他了。早在很久之前loki就不再跟他睡同一张床,但最近入睡变得越来越困难,而他发现了更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。Loki洗完澡散发着温暖水汽的头发,他微微支起睡衣的锁骨在灯下显得坚硬,划过书页的手指轻巧得像蝴蝶的翅膀,脸颊上一小块阴影填满颧骨和鼻翼中间的凹陷。他通常回来得比Thor晚——门禁压根没什么用。但Thor总是尽早回到家,等着loki把钥匙插进锁孔脱下外套,最后转身迈进自己的房间,关门的时候领口露出形状漂亮的脖颈。

他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而起,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,个头即将超过loki——现在他跟他一样高了。那双绿眼睛并非如他认为的那样浓烈,它们像是被镀过一层釉,浅得能映上任何颜色和事物,而当他看向Thor的时候眼睛里只有他的样子。

Thor能依稀记起那些久远的拥抱。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单薄硌人的,但曾经陪伴他那么久。他曾经无数次丢失在湿冷的梦境里,直到一双瘦削的手将他拉扯回来。

Loki总是很忙,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,有时他回家时已经将近午夜。Thor会醒着,等待花园前汽车熄火的声音。偶尔假装是碰巧醒来,这样会得到loki面无表情的一句晚安。

Thor渴望的远不止这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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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ki当然不会容忍社区大学,Thor费尽全力才让自己留在州里。

那天晚上loki带回一瓶酒,往Thor的杯子里倒了两指高的威士忌,连这一丁点克制最后也失去了意义。他要离开了,Thor想,然后loki再也不用面对他拙劣的遮掩,他的秘密会变得安全,会被埋在这栋房子里,会在多年之后被一笑带过。

他咽下一杯杯的酒,辛辣的气流从胃部一直蒸腾到咽喉,loki只是看着他,双腿交叠在桌下,眼睛里一小丛灯火跳动,看起来依然年轻,模样跟多年前重合在一起。Thor感到被掐住了脖子,他越过桌面握住了loki的肩膀。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Thor了,一个逐渐贴近的灰色人影。这很好,Thor想,他还要更多。嘴唇贴上嘴唇,loki没有躲开。他尝起来是冷的,在Thor的热度下慢慢燃烧起来。

他解开对方衬衫上两颗纽扣,用拇指按压他的锁骨和胸膛,那片皮肤在他手掌下面颤抖着。然后他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。

Loki在他面前站起身,把衣服上的褶皱压平,转身走到自己的卧室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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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他们再没有说过话。Thor一个人沉默地整理行李,而Loki回来得更加晚,把所有时间与他错开。

loki在最后几天几乎消失了,多出来的垃圾勉强证明他回来过。出发前夜Thor做完最后一次检查,在黑暗中惊讶地听到钥匙转动的动静。

楼梯上留下一串脚步声,门把手转动,有人把自己抛上床,弹簧发出轻微的嘎吱响动——都不再属于他。而这足以使Thor想要拼命留下或离开。

他等到黑夜褪去天幕,太阳微弱的光线在远处探头探脑,才踮脚走进那房间。

Loki裹在被褥里,身体随着呼吸起伏,一只手放在枕旁。蜷起的手指像是宝贵又小心地握着什么,尽管那只是一丛模糊昏暗的影子。他掰开那些手指,俯下身亲吻他掌心的纹路,感受到loki不轻不重地扣住他的脸。

这不属于我,他一遍遍地想,不能克制自己用脸颊磨蹭对方的指腹,更加用力地亲吻他,压制下涌上喉咙的哽咽。

他会想念他。天快要亮了,Thor屏住颤抖的呼吸,从loki的床边起身离开。

门发出轻巧的咔哒声响,loki睁开眼睛,翻过身粗重地喘息起来,把手胡乱探进睡衣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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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醒来时已是傍晚,窗帘透过发红的光线,卧室角落里黑暗沉积在地上。loki钻出被子,像是挣脱一个潮湿冰冷的茧,凉意从他的脚心开始往上蔓延。

没人信任他,包括他名义上的兄弟。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孤独和嘲讽,他生长在这里面,它们保护着他。然而有人给予了他别的东西,一些注定不会属于他的东西,而这让他不知所措。

他没能慌乱太久,那个金褐色头发的人就消失了,留下她和自己兄长的孩子,像她的眉目间掺杂着恐惧的孩子。

Loki从不做出承诺,这次也一样。一个印记,一个念头只是摆在那里,让他忘记目的地向前赶去。没有承诺,他对自己说,我只是为了他的母亲。

这个理由足够坚实稳固,但总有它开始站不住脚的那天。而这一天来得超乎想象的早。

他太年轻,年轻的眼睛和血液。Loki看着他长大,少年纤细的骨架慢慢覆上一层肌肉,很快他看起来就像是大人了。但Thor是不同的,他艰难度过的日子在这里有无数种可能。Loki曾经不相信这些,直到Thor把它们摆在他面前。

Loki从不做出承诺,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推翻类似的事情。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些稚嫩的爱意与信任里,现在到了该忘记的时候了。

承诺可比这简单得多。Loki走下床,空荡荡的屋子从未如此陌生。本该如此,他想,本该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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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or已经离开三个月了。

他会想起loki,在他穿过整条裸露着线头的走廊时,在睡醒觉的午后和早晨。当人们在橄榄球场上为他欢呼时他总是忍不住望向观众席,幻想loki会像他小时候那样,坐在后排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上静静看着他。

北方的冬日紧接着夏天到来,雪松在学校楼房的墙面上投下塔形的影子。他们一直没有联系,除了银行卡上规律的汇款。关于那个吻的记忆变得模糊,Thor开始感到恐慌。

很快第一场雪落下,试图悄无声息地埋掉圣保罗。圣诞像是一个突然炸开的气球,在地上洒满了碎纸片和一棵棵小型圣诞树。学生们变成洞穴里一群蠢蠢欲动的金花鼠,在学校里笨拙地钻来钻去,积雪被踩成污秽泥泞的一片。

已经没有几个人还待在学校里。Loki不会想要他回去的,Thor不知道这要持续多久。

某一天他来到户外,发现积雪又加厚一层,低矮的绿色植物乖巧地钻出来,带着一小把细碎晶亮的雪。

有过这样的时候,但地面要更加坚硬。北方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化,随着日子增加开始结上冰凌。Loki那时还是穷学生,手缩进袖子里就不再伸出来。Thor跳进雪地里,满意地听到嘎嘣声,一下下往更远处跳去,“loki!”他大声喊,卖力地踩平一个小雪丘,“看我!”

Loki伸出手,飞快团了一个雪球扔向他。

那时他大概十岁,很多曾经被剥离的东西重新找了回来。还有人在他身边,Thor知道自己是安全的。

这些是loki给予他的,它们让Thor走向自己想要的路。Thor或许有无数种可能,却没法让自己离他越来越远。

一个雪球砸向他,他跳了一下躲开。不远处戴毛线帽的小男孩笑起来,门牙少了一颗,母亲在旁边窘迫地朝他道歉。他微笑着摆了摆手。

他得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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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ki喜欢壁炉,尽管大部分时间它只是个摆设,但在大雪的冬天停电会有条不紊地到来。松木在火焰里噼啪作响,整间屋子都是木材干燥的香气。他合上书,把掉下的毯子拉到膝盖上。

有个并不坚硬的东西砸上他的窗户——一个雪球。Loki走到窗台前拉开插销,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一个。

Thor站在楼下,头发和衣领上落满了雪花,手插在口袋里。他跺着脚,抬头朝loki咧开嘴。

Loki顿了一下,下楼去开门,假装没有因为那个刚才笑容乱掉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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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沉默地坐着。

Loki丢过去一条毛巾。Thor接住,挽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臂——他几乎变成了一个男人。进门的时候loki发现他更高了,过去那个畏缩的孩童的影子已经很难再被找到。

除了那双蓝得像南部天空的眼睛。

Thor耳侧的头发往下滴水,潮湿地打着卷。那双眼睛盯得loki不自在起来,他抱起胳膊转过头。炉膛里有几点火星跳动,在地毯上映出摇晃的赤红色影子,窗外一根树枝被压断了,掉到雪地上发出扑簌声响。

空气冰冷又干燥,loki嘴唇发干,他舔了舔嘴唇。

“我觉得不用寄宿了,”Thor突兀地开口,“反正只有…..两小时车程。”

Loki张开嘴,喉结滚动几下,发出无声的几个音节,“那是你的事情,”

“我不在乎。”他补充道。

“但我在乎,”Thor说,“而且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。”

Loki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,Thor等待着。

“Thor,”他疲惫地扶住额头,“你还太年轻…..”

“因为我还太年轻,”Thor说,用上积攒起来的可怜勇气,“所以我不能接受离开。”

“我没能学会装作看不见。”

或许会有那么多可能,Thor走近他。loki自己也曾如此,他选择了这一条路,从那里开始他认为一切都不会再改变,他只会慢慢老去。但同时一个男孩会长成男人,会从他的身边离开又回来,笨拙地想要走出他的荫庇学习如何和他站在一起。

Loki看着他,他真的不是一个孩子了,年轻的眼睛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颜色,带着耐心和克制的急躁温柔地包裹他。

或许会有更多的可能。那么多未知会在不久后纷纷探出头,几句话将变得远远不够。可Loki已经陪着他走了很久,更久也可以被列到计划之内。

他们会争吵,会不止一次地陷入怀疑,但同时也会有冬日里的相拥,在黑夜里扣紧对方的手指,没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,现在这些离他们如此遥远又贴近。

现在他只是捧起loki的脸,一个吻落下去,像雪一样很快化开了。
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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