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会改姓天行者,亲爱的,”他这么说,“九个字母怎么都比四个长,当然也更好。”
三十多岁的单身汉最具价值——韩.索罗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。可能是兰多可能是他自己,职业男性在没有任务的下午会用无数种感慨打发时间。现在想起来要么是兰多想往自己脸上贴金——毕竟他不是出外勤的那个——要么是韩在过去压根没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生活过。他酒量很好,会一些让女士对他刮目相看的小花招,在某些任务中,他用得上的安全套和报废枪支一样多,但他从来没有,按兰多的话说,坠入爱河过。放在半年前,韩还可能会为这个词里的多愁善感大皱眉头,但旋即他就被爱神之箭射中,一动也不能动了。“我们有你能找到的最新鲜,美味的爱情,拒绝退货。”投机商丘比特说,把卢克.天行者推到他面前,往他们俩中间扔了一吨玫瑰花,还吹了几下小号。
三十一岁的韩.索罗坠入爱河,对方比他小十岁,不仅如此,他还要结婚了。
“我会改姓天行者,亲爱的,”他这么说,“九个字母怎么都比四个长,当然也更好。”
他岂止是变了,兰多和他们毛茸茸的伙伴,说他像单身选秀节目上的黄金男子。他不仅做好了结婚的准备,还打定主意面对婚姻带来的一切:伪造身份,礼拜天去对方家吃晚饭,参加他双胞胎妹妹的婚礼——韩用五次外勤的报酬买了那瓶酒,它被放在车后座上,边上躺着一大捆铃兰,卢克亲自挑的,韩猜那可能因为他妹妹的名字*,任何女孩都该有他未婚夫这样的兄弟。
他的未婚夫,韩在这前面加上无数形容词:好看的,蓝眼睛的,甜蜜的,最要紧的是“他的”。
卢克开着他奶油色的阿斯顿马丁,韩坐在副驾,道旁树下的光和影从年轻人脸上掠过,让他看起来快活又有生气,“你知道的,我父亲,”卢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,“有时候不是那么和善,今天的准新郎,莱娅头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,父亲差点拿猎枪对准他。”
“我有多幸运啊,只是被拒绝接见而已。”
“拜托了,韩。”几年前他的小丈夫才回到美国,在那之前卢克大部分时间待在石油国家——家族生意。他跟韩讲过那些海浪般的沙丘,和美丽的空中花园,椰树种植在室内泳池旁边,热浪和冷气都让人很不舒服。但韩想象的画面里有孔雀羽毛和锦缎,在它们簇拥下卢克像棕皮肤的王储。过去肯定是这样,几年时间让那颜色褪去了,但他依然很容易被晒黑,韩替他把遮阳板放了下来。
“上次太突然了,今天是莱娅的婚礼,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见你。”
“我宁愿他再冷酷一些,”车子拐了个弯,驶上石子路,天行者家宅白色的拱顶就在另一端,汽车甲壳虫一样把那里围住了,“因为无论如何,要和他儿子结婚的只有这个人,我,”他指了指自己,满意地看到卢克面朝前方笑了起来,“因为这个,让我被满世界追杀都合情合理,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抱怨的。”
“你会有很多要抱怨的,”卢克把车停在路边,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,他把车熄火,两手相当自然地搭上韩的脖子,向后歪了歪头,“顺带一提,我父亲讨厌马拉加。”
韩立刻噎住了。“别担心,”卢克一边慢慢地,小幅度摇头,一边从下往上带着笑意看他,“实际上,他可能只露面一小会,就回到他的蜘蛛洞里去了。”
科南.安东尼奥.莫蒂大概是黑手党群体里最常见的一类人,没什么本事,杀过的人不超过一打,其中大部分还是平头百姓。靠着小恩小惠和谎报功绩,他居然爬到领导层上了,这个死过又重新生长起来的组织最不缺的就是蛀虫,莫蒂如鱼得水,他朝小家庭收保护金,批准上头禁止的生意,免不了又添一笔进账,他是越来越有钱了,难道不该和维达平起平坐吗?更何况维达老了,尽管看不出年龄,但他肯定是老了,壮年人会整天带着面罩呼吸器吗?到时候谁来接管组织的生意呢?莫蒂想来想去,两个继承人太年轻——尤其是女孩,简直是一朵弱不禁风的百合花——而维达自己又太老,这重任只能交给他了。他咬碎指甲,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:让自己的儿子和百合花结婚。
“维达阁下,”现在他必须微笑,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,“我祝愿您的女儿,和我儿子的婚姻幸福,希望他们的头生子是儿子。”
他的说话对象端坐在桌后,小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,黑暗几乎可以被闻见,维达的面罩不知道是什么做的,可能是东拼西凑的金属,把人的脑袋拢在中央,让首领看起来既像自虐狂,又像苦行僧,他的呼吸带着铁片的颤音。
“关于我父亲,你需要知道,”卢克对韩说,“他是个话不多的人。”
“相反他想得很多。”
“您认为这幸福需要什么呢,阁下?”
维达的声音嗡嗡作响,因为变声器,他的声音过完衰竭,莫蒂觉得他又老又无力。
“他生过一场大病,疾病的影响依然跟着他,但他是我知道的最强壮的人。”
“坦诚,”莫蒂说,语气里带上了自己没察觉到的得意洋洋,“幸福的婚姻需要坦诚。”
“我同意,”苦行僧侧了侧头,身后留小胡子的年轻人微微欠身,把一沓照片递给他。“但是毕格斯告诉我,他的人发现你儿子出入赌场的次数太多了些。”
他戴着黑手套的手,把照片一张张码在桌面上,莫蒂发现那双手稳稳当当,几乎要把桃花心木按出凹陷。
“你真的以为,我会把女儿嫁给他吗?”
“并且他相当爱自己的孩子。”
“对此我毫不怀疑。”韩握住卢克的胳膊,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。
“我想我们彼此都同意,”莫蒂开始冒汗,“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年轻人,是免不了经常到这种地方去,和联络对象打交道的。”
“任何事情,阁下,任何事情,都有其背后的含义,”维达站起身,踱到他边上,然后铁塔一样的几个随从就围住了他,“孩子们结婚是为了巩固我们的同盟关系,我在这里和你好声好气地说了半天话,是出于对我女儿,和你儿子的尊重。”
维达养在家里的这些仆从,被需要时的打手,清一色穿着白西装,领结和衬衣一尘不染,他们中的一个拍了拍莫蒂的肩膀,从口袋里抽出条手帕给他擦汗。
“年轻人做什么都能被原谅,除非他背叛了家庭,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家庭变成同一个了,所以你的儿子也不是那么无辜。”
“我不明白……”“是的,你不明白,为什么我被激怒了呢?我理应被蒙在鼓里,告诉我,安东尼奥,是什么让你这么不尊重我?”
“他知道任何事。”
维达转过身去,似乎平息了怒火,似乎问题得到解决,房间里平静了很久,时间长到莫蒂开始安慰自己,维达叹了口气。
“你和你那蠢货儿子,你们把白粉卖到哪里去了?”
科南.安东尼奥.莫蒂,被一条对折的手帕勒住脖子,临死前眼球凸出,脂肪都要从抖动的身体里溢出来。他无声地抽搐了几下,从椅子滚到地上,作为一团死肉结束了生命。
“总而言之,他是个好人,”卢克的手插进韩脑后的头发里,摩挲着把它们弄乱,“你会喜欢上他的。”
“就这样了吗?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?”韩凑近他的未婚夫,“不给这个可怜的男人一个吻吗?”
“是的,当然。”他的小丈夫笑了——韩知道现在还不能这样称呼他,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。卢克抿着嘴唇,笑声还是漏了出来,而空气是他的同盟,它们一同挠得韩心痒难耐。
外面一直有车开过来,韩把他摁在车窗上接吻。
韩有些用力,但他的手挡在卢克和玻璃之间,年龄差距带来的贴心。卢克在他们吻上的前一秒就把嘴唇打开了,有点纵容地让年长者卷住他的舌头。他的恋人很会接吻,他一边带着卢克昂起头,一边爱抚他因此伸展来的脖颈,窒息感恰到好处,卢克发出几声闷哼。他恍惚地睁开眼睛,然后就僵住了,差点咬到韩的上嘴唇。
车前盖上放着一朵玫瑰,颜色雪白,花瓣形状接近完美,在奶油色柔和的布景下,它像垂着几颗娇滴滴的露珠。
但那不是真的。
他把韩推开了,对方疑惑地看他,“不,你不能过去,”他赶在韩提问前堵住了他的嘴,用一个短促有力的吻,“我父亲,我刚才都在说什么,我高兴过头了——他讨厌的人会来,而且莱娅要嫁出去,他不会给你好颜色看的。”
“卢克——”“别问,”他艰难地够到酒和花,“他很久没去看医生了,今天这么热,人又太多,一个个都像苍蝇一样,有无数的事情要找他,祈祷我们到时候不用叫救护车。”
卢克打开车门出去了,假装走得太快,需要扶车前盖保持平衡,他把那朵花塞进口袋里。“别过去了,亲爱的,开车回去,我过后会去找你。”
一双手,白得像用百合花腌渍过,指甲带点玫瑰粉,正轻巧地摆弄着餐巾,给平整的植物纤维塑形,最细的象牙被拿到这双手旁边,也一定会羞红。形状已经捏得差不多,手的主人用指甲给它加固。
莱娅把假花举到眼前,另一只手放回膝上,食指倒数一样轻轻打着节拍。她的头发往耳边梳,在脑后盘了两个卷,里面嵌进星星点点的花,白纱从头顶托到地上。她端详着这朵花,听见头顶上重物倒地的闷响,随后有人来敲她的门。
她拎着裙子起身,把纸玫瑰放进盘子,那里面已经积了一座小山,几朵花因此掉到地毯上。
安东尼奥二世,长得就像他父亲的翻版,连名字都一模一样,莱娅想不出他有什么可继承的。年轻人有平凡无奇的杂色头发和眼睛,身材很高大,但将来一定瘦不了。“我们的父亲哪去了?”他这么问,把一朵玫瑰别到莱娅耳朵上。
“商讨他们一直在商讨的,我想。”莱娅拢了拢头发,白玫瑰衬得她脸颊更有生气,栗色发丝光滑得像锦缎。年轻人屏住了呼吸,莱娅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:他有多幸运啊。
“时间还很长,”她笑意盈盈,挽住准新郎的胳膊,“我们去走一走。”
这栋郊外别墅建了没几年,一圈无花果树还只有小臂粗,绿色的火把投不下多少影子。庭院里有一座喷泉,主人不喜欢人像,所以大理石雕了花环和动物。为婚礼搭建的凉棚围绕四周,饰有缎带和花束。乐队一直在奏乐,客人相当多,他们还没能走一走,就被人群围住了。“新郎可以吻新娘了!”他们举起酒杯。
有人小声制止,说仪式还没有开始。“新郎可以吻新娘了!”于是这制止就被淹没了。
他们围了一个圈,新人被困在喷泉边上。莱娅咯咯地笑着,羞赧地把头搭在年轻人肩膀上,溅出的水雾沾湿一小片头纱。新郎满怀爱意地抱住她的肩膀,莱娅踮起脚,把嘴唇凑到他耳边。
“亲爱的”,她笑了起来,袖子边露出刀刃,“你和你那肥猪老爹,你们把白粉卖到哪里去了?”
新郎倒了下去,维达的仆人们在同一时刻掏出枪扫射。
卢克回去的时候清洗已经结束了,院子里全是东倒西歪的尸体,草坪上填满红黑白三色。蓝白相间的凉棚布,和装点其中的彩色缎带,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风里飘动。
他绕过碎布丁一样的尸体,艰难地前进。血腥味太浓,伴着盛夏的阳光和燥热,让他的脑子荡起光圈,卢克像头一次杀人般想要呕吐。一个他们自己的人被捅死了,倒在水池边,穿黑西装的尸体众星拱月地伏在他脚上,像一座人体喷泉。两米高的水浇到死人脸上,而他的血丝丝渗进水池。
莱娅没回自己的房间,卢克在狭窄的盥洗室找到了她。
他的妹妹把头纱摘掉了,云朵般轻飘飘地浮在她脚下。莱娅缎面绣花的鞋,和拖地的裙边,全都沾满了血,水钻和绉纱很粗暴地被染成红色。她抬眼看了下卢克,继续解她的发卷。
“莱娅,”他开口,又不知道该怎么说,“我很抱歉——”
“没什么,其实没什么。”
头发被放了下来,垂在她肩膀上,卢克想碰碰她,又收回了手。
“你来是干什么的?”莱娅开始摘耳环,她的手还有些抖,所以进行得没那么顺利,“就来参加我的婚礼?”
“我没想到是今天,我是说,父亲肯定不会把莫蒂一家留着,但我以为这会在以后进行,进行得不是那么——显眼。”
莱娅终于把那两颗珍珠摘了下来,她两手撑在台面上,转头直视他。“一个威慑,”她说,“父亲需要一个威慑。”
“来的还有其他家的人,包括曾经和我们平起平坐的那些,父亲要确保让他们都看见。”
要让所有人都看见,即使维达一直缩在他的蜘蛛洞里,他的八只眼睛也足以看清任何事,小到地下赌场的一捆钞票,大到不自量力的颠覆企图。或许他根本不用看,蛛网能把最微小的振动传到他身边,而他们正在蜘蛛的巢穴里,卢克看着黑漆漆的过道,打了个哆嗦。
“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,”莱娅的妆花了,她看上去略微疲惫,“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没说。”
他的妹妹永远是更敏锐的那个。
“是的。”卢克靠到墙上,手上依然拿着酒和那束花,像个倒霉的求爱者,他斟酌了几下。
“我要结婚了。”
莱娅死死地看着他,“不,”她说,“现在轮到你了,父亲要你去——”
“不是他,好吗?”他安抚地搂住她的腰,莱娅审查地看进他的眼睛,想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,“听我说,我,我遇到一个男人。”
“然后我们现在要结婚了。”
莱娅看起来并没有得到安慰,相反她似乎更愤怒了。“你要离开我了,”她试探地说,随后加上更坚定的一句,“你要离开我了。”
“莱娅,别这样……”
“我在结婚的头一天变成寡妇,不,不是那样的,没有宣誓,我还姓天行者——你开始试着摆脱我了,对不对?在之前那些日子里,当我觉得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儿了,至少我还能告诉自己她,我有同伴,我的哥哥(brother)和我属于彼此。”
她的眼睛溢满泪水,卢克把他的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,她的指甲快穿透卢克的衣服了。
半响之后莱娅抬起头,“我在说什么呢,我太自私了,”卢克给她擦去眼泪,“到新生活那儿去吧,哥哥,所以呢,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我爱他。”“他很爱你吗?”
卢克点了点头,莱娅给他整理领结,她那么严肃,好像现在就不得不把他送去结婚一样,“父亲知道这件事吗?”
“他知道得最早,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了,而且我们已经,订婚了。”
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。”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。”
“多贴心啊。”她这么说,但没什么责怪的意思。莱娅用力扯了他一下,卢克踉跄地亲上她的额头。
“你准备告诉他吗?关于这些?”
关于他是什么人的儿子,关于他将来不得不变成什么人。
卢克望向窗外,涌动的夏日的风,把血腥味带进室内——弥漫在空气中,逃也逃不掉的杀机。“我不准备告诉他。”
那是半年前,再寻常不过的聚会,举办者是他们上流社会的好朋友,鼎鼎有名的“老议长”。年轻时的这个职位给他省了不少力,退休后他经商,操纵政治,黑白两道都吃得开,很快变成那些往上爬的人亲爱的老祖父。这几年他消停了不少,大部分事情撒手不管了,隔几天就大办宴会,让有求于他的人自己寻找猎物。
莫蒂父子的隐蔽事业正蒸蒸日上,维达计划着除掉他——更老更肥的那个,年轻人构不成威胁,还可能变成个好筹码,问题是这件事该怎样做。
在他父亲的小会客室里,卢克端详着手上的小瓶子,口沿被铅封得紧紧的,然后他把它交给手下。
有什么能比下毒更戏剧性呢?宴会,金碧辉煌的大厅,最激烈的对撞不过是碰杯,然后,一个人倒下了,他口吐白沫,挣扎着想要求助,看起来那么不体面,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为他汗颜了——多么有失尊严啊。尽管老议长对会死人的活计不管不问了,但看在维达的面子上,他那些强壮的侍应生自然会把事情压下去,谁都知道是维达干的,谁都对此毫无办法。然后等莫蒂为数不多的随从走出大厅,等待他们的将是黑洞洞的枪口。
这件事本该这么简单,卢克选了最不显眼的人去下毒,问题是,他同时也是最缺乏经验的。
那一小群人骚动起来卢克才意识到严重性,他骂了句粗口,尽量毫不在意地走到小个子和莫蒂保镖之间,“先生,我相信这是个误会,”他表现出体谅,“我的随从太年轻了,我应该告诉他,哮喘药和酒不能放到一起。”
对方轰隆隆地说了几句话,口音相当浓重,卢克没听清,但显然不是友好的意思,“我告诉你,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但加重了读音,“鉴于你显然是新来的,要是你再不安静下来,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?”
这个快两米的大个子摁住了,卢克看着他的头顶消失在金灿灿的灯光里,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。
“发生了什么,先生们?”
卢克循着声音看过去,一个棕发的男人朝他走来,头发有些长,随着步伐摆动,他一手举着一杯酒,一手插在裤兜里,把黑西装穿出一种奇怪的风度翩翩。男人相当熟络地搭上他的肩膀,“他是和我一起的,”他朝大个子微笑,“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,但是,和气点,西西里朋友,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?”
一个侍应生经过这里,男人拌了他一脚,几乎看不见动作幅度,一堆玻璃器皿噼里啪啦掉到地上,他趁着这个当口,把哆哆嗦嗦小跟班手里的杯子,和自己的掉了个包。
大个子转过头,继续盯着他们。“得了吧,”他耸了耸肩,“还是不放我们走吗?”
“把酒喝了。”对方一字一句。
“好吧,”手法很快的男人皱着眉头,“如果你坚持的话。”
他不情愿地换过来杯子,对着灯光看了一会,然后一饮而尽。
什么也没有发生。“甜心,”他对卢克说,“你的哮喘药有什么副作用吗?”
在这之后,在大厅某个灯光昏暗的角落,卢克向他表明谢意。穿过人群时他把头发揉乱,领结系歪,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被找茬的有钱青年,脱离险境后连朝人道谢都磕磕绊绊。
“拜托了,”对方靠近他,眉骨下的眼睛一眨不眨,看起来饶有兴趣,他微微倾身,把左手按在胸前,“叫我韩。”
宴会的结果是,闯祸的年轻人死了,莱娅不得不缔结婚约,而卢克得到一个约会对象。
*lily of the valley.就,假设双胞胎之间有昵称
*莫蒂被“i found your lack of faith disturbing”的帝国官员
*很有可能会坑()
2
关于韩索罗这个人你需要知道一点:他的人生充满意外。
作为特工他接受的训练少之又少,所以他的同事,坐办公室的墨西哥人兰多常常这么说:“韩.索罗,你又射偏了!”随后紧接着:“不!别用炸弹!楚巴卡,从他手上夺下来!”
没人知道楚巴卡到底是不是人类。韩开始以为这个两米多的大个子过于羞涩,所以把自己藏在毛绒套装里,但是显然,他的品味很有问题,没有孩子会愿意接受这个毛绒绒递过来的气球。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毛不是人造的。“所以他到底是什么?”韩问,“什么,他还有自己的语言?”
他的上司欧比旺.肯诺比明明比他大三四岁,看起来却更加年轻,国籍和他修理胡子的技术都是个谜。这个理论上的中年人拄着手杖踱来踱去:“楚巴卡是,十分稀有的智慧生物的一员,不仅如此,你还要学着听懂他说的话,因为他将是你们小队的战斗主力。”
“主力不是我吗?”
欧比旺摸了摸下巴,“让我们这么说吧,他的体能更好,但是鉴于外表,以及特工行动需要的很多细微工作,所以,主力还是你。”
“想一想,”韩说,“放他出去了,第二天报纸描写未知生物就用不上目击这个词了,因为他明明白白,三百六十度地被看了个透。”
“分裂军会搞定这个事的。”
rebellion,第一次知道组织的正式名字时,韩的表情称得上惶然。“为什么叫这个?你们是卖内脏的吗?”他问。
掌控基地的人工智能O,既是无实体的调度中心也是管家,表现在外面是可按指令弹出来的暗格,机械臂,和年轻女声。“rebellion是调查罪犯,支持法律,保护属地平民的安全,调查情报和恐怖组织,执行……”
“停下,”他说,“这些我都知道。你们起这样的名字,CIA不会找你们麻烦吗?”
“不会,因为我们是他们的下属机构。”
韩环视一周,“我觉得奇怪的人太多了些。”
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是一个很小,很小的下属机构。”
这个很小,很小的下属机构,没人知道它究竟是怎样运作的。韩刚进去不久,就被扔了一堆国外任务,五个月之后他回来了,晒黑了也添了伤疤,蹲过丛林,在王室宴会上套过消息,也在北非小巷里和人打过扑克,加上从头到脚被武装上的亮晶晶小玩意,剪裁得体的衣服和经过加强的肌肉,他确实像一个黄金单身汉了。
“过来人的经验,你最好在最值钱的时候,把自己卖出去。”兰多对他说,韩嗤之以鼻。
他没想到在这之后,自己很快地遇到了交易对象。纽约的黑手党家庭常常聚会,出于很多考虑,他们拿对方没办法,但消息要保持灵通,任何变动都要记录在案。线人那里的情报表明,下半月在帕尔帕庭那里的舞会有黑吃黑的可能性,作为分裂军最油嘴滑舌的特工,韩被安了十几种录音装置在身上,顶着一个开发商的名号,他走进大厅。前几个小时相当平静,平静到韩觉得实在不会发生什么。
然后他看到一个男孩,韩凭作为特工的职业素养发誓,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想忙里偷闲。男孩带着几个人,有金发和蜜一样的皮肤,他坐在那里,有些焦躁,气质上像小镇男孩和纨绔子弟的结合体,这两部分的比例刚刚好,使韩感到有鞭子在抽打他的血,人群成了男孩金光灿烂的背景板。他看上去对舞会兴致缺缺,偶尔对随从吩咐几句话,嘴型认真得有些可爱了。他多么年轻啊,韩想,然后他看着男孩卷入麻烦,试图吓唬人结果被摁住了,他充满怜爱地观察对方恼火的眼神,那其中夹杂着困窘和威胁。虚荣心真是年轻人所能有的最好的装饰品,还有什么东西更衬他的眼睛呢?它们鲜艳欲滴。韩这么想,一边走了过去。
他发挥得很好,足够他过后游刃有余地介绍自己,一边让眼睛在男孩露出来的脖颈上逡巡,“叫我韩。”他满怀诚意地欠身,让他们视线齐平。在这时男孩抬起眼睛,“卢克。”感激的一片湖水砰地解冻,从这个角度韩刚好可以拥他入怀,并且俗套地从身后变出一朵花。但是男孩的眼睛那么蓝,他的感激那么纯粹又有攻击性。方才的小风波让卢克出了点汗,使他的嘴唇更红了,韩觉得男孩整个人热气腾腾,像一瓶闪闪发亮的苹果酒,所以他就呆住了。
卢克好像也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,于是他们就面面相觑。
韩咳嗽一声,掏出名片,塞进男孩上衣口袋里,“如果你想联系我——”
“不,”卢克斩钉截铁地说,他友好地微笑着,仿佛刚才没有感动得快掉眼泪一样。喜怒无常的男孩歪了歪脑袋,开始整理自己的领结,“晚安,先生。”
他转身离开。韩在后面看着他走进人群,“你尽管这么说,”他的音量几乎是在喊了,“我可知道你不会把名片扔掉。”
卢克回过头,一边皱眉,一边斜着眼睛朝他勾起嘴角。哦,韩感觉自己像喝醉了,柔情涌上他心头。任性,甜蜜的宝贝,他想。
基地差不多是由各式电子屏组成的,不显示时呈银黑色,被激活使用的部分就会跳出蓝色投影,数据,O机械而有温度的声音。当天他返回基地,做了任务简报,欧比旺有点疑惑,接着挥挥手让他走了。
他回到自己的小地盘,倒在椅子上,把领结解开,一粒纽扣那么大的黑色晶片掉了出来,韩把它插到计算机上,然后整面墙发出荧光,“我能为你做什么,先生?”
“把录像调出来。”
舞会影像沙沙地开始播放,在黑暗中韩的脸忽明忽暗,“快进。”
一抹金色闪过,“停下,再往后一点。”现在男孩终于在屏幕后凝视他了。“你能查出这个人是谁吗?”
“我想我可以。”年轻,但并不很轻盈的女声说。
表格像扑克牌那样在墙上陈列开。卢克.天行者——他的姓氏可相当有名——二十一岁,法学专业毕业,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,不过他本人的身份有点复杂,算是家族律师,估计别人也请不动他。年轻人在他父亲企业的高层也有份职位,还有个双胞胎妹妹。“这是任务目标吗?”O问道。
“这是我的目标。”
人工智能停顿了一会儿,“我真为您高兴,”它彬彬有礼地说,“同时,替这位先生感到遗憾。”
“停一停,”韩说,“谁设定的你今天的幽默指数?”O回答说是欧比旺。“把它调到零。”
韩敲着自己的下巴,“把这个月纽约所有将要举行的宴会的名单都给我。”
“是的,先生。”
“还有,”他问,“你能黑进多少电力系统?”
韩靠在墙上,他心心念念的小律师背对着他,眼睛望向舞池里一个女孩的身影。韩知道那是他的妹妹——白裙边像一条鱼尾,轻轻拍打地面。女孩被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拥着跳舞,可能这就是卢克看起来有点恼火的原因。韩叹了口气,男孩,他想,你怎么还有空替别人担心呢?
“我不禁注意到,”他悄无声息地凑到对方耳边,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腕,“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不应该在舞会上被晾到一边。”
卢克猛地转过头,眼睛睁得很大。“要跳舞吗?”韩说,把他从座位上扯起来。
人群像红海在他们身边分开又合上,卢克四处望了一下,很快接受自己的处境。他低头嗤笑一声,顺从地让韩扶住他的腰,“我该怎么起诉你呢,烦人精先生?”
“为什么你不先起诉你的眼睛,嘴唇,你的鼻梁和金色的头发——”
卢克看上去真的被逗乐了,“你确实知道,这些话很老套吧?”
“我知道,”韩带着他摇晃,“但是我笨嘴拙舌,说不出什么好话,所以只能提前把台词背好。多可怜的一个男人啊,看在他这么努力的份上,不给他点奖励吗?”
“我不这么觉得,”卢克低下头,看着他下移的手,“你就不能把它好好地放在那儿吗?”
韩用手在那个危险的边缘画了个圈,接着往上走,一直挑过男孩的侧腰和前胸,卢克抖了抖,偏过头气息不稳地喘了一下。韩扒开他胸前的口袋,“你把我的切下来的一片心脏放到哪里去了?”
“那没什么要紧的,反正我记住你的名字了。”
“你记住了吗?”韩在他背后对摄像头比了个手势,差不多到时候了,“我不再是烦人精先生了?”
“可能,”卢克主动靠近了他,他的鼻尖几乎碰上韩的脸颊,就好像那里有块韧性惊人的蜜糖,而男孩舔了舔它,然后用牙齿咬住,在他们之间扯出细丝。“但是索罗先生,你的名字实在有点奇怪。”
“我们都是。”他又做了一个手势,就是现在——
头顶的吊灯瞬间全灭了,他们周围响起尖叫,黑夜被强制拉回大厅里。韩听到卢克有点慌乱的呼吸声,然后他低下头,含住男孩的嘴唇。
TBC